【AM】荒原 长篇 22
第二十二章
西边的城墙倒了，跌进了灰土里。隆隆声撞向七尺厚的石墙，传入亚瑟耳里的只剩低鸣。他曾经很喜欢听瀑布倾泻而下的轰鸣声。年少时有一次出城狩猎，他在山涧中找到了一条细而小的瀑布，水帘被山岩切成条状，坠入并不深的潭中。远远听音，以为是宏大的景观，望见后，难免失落，再近瞧，又生出别有洞天的感叹。
少年未诉之于口的细微触动，在他的成长路上日渐丰满，成了他探知世事的思考之一，虚与实，真与伪，都保有一寸余地，不盲下定论。
现下，走马灯似的回顾他的来路，他忽然明白过来是什么引他走到了这一步，又是什么滋养了他脸上的百千张面具。他曾引以为豪的智慧铸成了他寡断的性格，也促成了今日的局面。
毫无胜算可言吗？他盯紧了血泊中的剑。
梅林看着亚瑟，看他漏洞百出的心思，“这不是给你的。”他说完话，剑刃便融化在了血里，护手与之分离，漂浮向上，张开的羽翼扭曲成环状，墨绿色的绳条缠在羽翼末端，如同捆绑翅膀的绳索，两翼的前端则嵌着凤凰之眼。
莫甘娜像是料到了梅林的目光会落到她的身上，她伸出手，镯子落到了她的掌心，“我们是同类，对吗？”在第一次见到梅林时，她就在他身上感知到了熟悉。
“你是先知，莫甘娜。”梅林不喜欢莫甘娜身上流露的气息，从一开始就不喜欢，“它能够帮你吞食梦魇，让你不再受噩梦侵扰。”
“把它给我的是个女人，不是你。”莫甘娜说道：“她亲手帮我戴上了镯子，不是这一只。”
说话间，火鸟眼睛里燃烧着的火焰熄灭了。梅林听到了火鸟的悲鸣声，他警觉起来。
先前被推出宴会厅的守卫没有带来骑士，却带来了噩耗，城门开了，森诺德的军队闯了进来。
莱昂没有乱了阵脚，他拖着摔伤的腿把发愣的亚瑟拉到后头,“去马厩，帕西瓦尔和高汶会掩护你！”这一拉，似乎扯动了亚瑟心里的某样东西，他猛然醒了，一下子推开莱昂，去捡地上的残剑。
无需号令，一众骑士都来到了他身边，和他一起站在乌瑟和莫甘娜身前，做好打最后一战的准备。
乌瑟已经退无可退，百年来，卡梅洛特的城门从未失守过，与魔法的战争也没有将它击倒，如今却毁在了他的手里，“走吧，儿子，你必须活着，为卡梅洛特活着。”
“带莫甘娜走，桂妮维亚。”亚瑟没有回头，他的话太残忍，他不忍心看到女仆脸上的痛苦，更不忍和莫甘娜道别，“不要沦为战俘，哪怕是死，也别沦为战俘。”
“我不走，弟弟。”莫甘娜没有显露哪怕一丝丝害怕。在亚瑟的记忆里，莫甘娜没有被任何事打倒过，她总是一副目中无人的姿态，似乎这世上没有事是她在意或害怕的。
“我是姐姐，应该我来保护你。”莫甘娜看向宴会厅敞开的大门，等着她梦里见到的女人出现。梅林的目光也落到了门口。一个身着铠甲的女人手持长剑走了进来，她身后是森诺德和他的军队。
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女骑士和森诺德身上，唯有亚瑟的目光停在了森诺德身后的一个战士身上，那人光着头，大冬天的也赤着上身，块头很大，粗壮的脖子和两只强健的胳膊上各箍着一个银环，亚瑟一眼就认出了他是当初在校场拉扯梅林进帐篷的光头男人。
梅林深深叹了一口气，“又是巫师和国王勾结的戏码，从来就没有新的故事，莫格斯。[1]”杀戮和复仇就像是诅咒，在这片土地上轮回着上演，他看腻了。
女骑士径直走到梅林跟前，说道：“接下来的事就交给我。”
梅林没有理会她，而是把目光投向森诺德，“是你推倒了城门？”
森诺德畏惧魔法师，更何况梅林连莫格斯都不放在眼里。他尽量压低声线，让声音听起来足够冷静，但说话时舌头还是差点打结，“是火，我们只是加快了进程。”他庆幸自己留着齐肩长发，它们足以遮掩他因恼怒而泛红的双耳。
梅林走到森诺德跟前，抬头看着比他高大强壮的男人，“你是森诺德,对吗？”森诺德低头看着梅林，却完全没有居高临下的快意，“毁灭不是最痛快的方式，我们可以帮你复仇，要多痛快有多痛快。”
“我听说你曾经向亚瑟挑战过，不过你输了。”梅林自顾说道。
“打胜仗的未必是赢家。”森诺德顿了顿，对方小小身躯里散发出的压迫感令几乎要碾碎他强装的镇定，“和乌瑟有过节的人不止你一个,不如让我们来代劳，你当个旁观者就行。”
“旁观者？”梅林倒是希望自己只是一个旁观者，“你知道我走了多远的路，下了多大的决心才走到这一步吗？”
“我们是来帮你的，并不是抢你的功劳。”森诺德犹豫了一下，抬手拍了拍梅林的肩膀，像安慰一个失落的孩子。
“莫格斯，你哪里找来这么天真的国王？”梅林抓住森诺德还未收回的手，念出了火咒。火人连挣扎都来不及就倒下了身躯。
“联合一个人类国王比你想象的难。”莫格斯显然没料到梅林会来这么一出。
梅林根本不在意，他抬手想抵挡森诺德军队的攻击，却发现他们毫无动静，甚至连看也没看一眼倒地的国王，“你做了什么？”他下意识向后退了两步。
“你应该庆幸你杀死的是一个已经没有任何人利用价值的国王，你看清楚我身后有多少人，你身后又是谁。”莫格斯说道：“我们都想摧毁卡梅洛特，只是方式不同。我们的交易就做到这。”
“我以为我们已经做好了交易，我给你乌瑟，你给我凤凰之眼。”梅林又向后退了几步，再次念出了火咒，火焰照亮了整个卡梅洛特，刹那的辉煌也在刹那遁入了黑暗。和他料想的一样，森诺德的军队毫发无损，依然屹立不倒。梅林证实了自己的猜想，他所知道的唯一一个能让凡人拥有不死之身的方法，就是将血液滴入生命之杯中，出卖灵魂以获取永生。
“对不起，梅林，我不能让卡梅洛特沦为下一个戴贝斯城。她需要被征服，而不是毁灭。”莫格斯没有傻到和梅林正面交锋，毕竟梅林拥有夺走赛亘能力的强大魔法，这是她迄今为止见过最可怕的力量之一。当初梅林找到她，说他能够摧毁赛亘铸造的城墙时，她还嘲笑过他的不自量力。
“王冠只有一个。”梅林继续向后退，直到退到离亚瑟不到五步远的地方才停下站定，“它不属于你。”
“它确实不属于我。”莫格斯顿了顿，“你知道吗，梅林，如果不是你愿意拿乌瑟来换凤凰之眼，我们或许能成为朋友。”
梅林皱紧了眉头，他对莫甘娜的直觉是对的，她确实是个麻烦，“我讨厌谜语。”
“你不把卡梅洛特放在眼里，也不惧怕赛亘的力量，却要用凤凰之眼来对付莫甘娜。”莫格斯微顿，仔细瞧了瞧梅林的表情，“凤凰之眼，火鸟的眼睛，它吸食的可不是梦魇，而是生命。你不相信所谓的预言，却要将莫甘娜毁灭。你根本不是无所谓，而是在害怕，对吗？”
梅林不置可否，莫格斯继续道：“有件事我一直忘了和你说，莫甘娜是我同母异父的妹妹，她的父亲是乌瑟·潘德拉贡，她才是潘德拉贡最后的血脉，唯一一个有资格戴上王冠的人。”
梅林直至此刻才流露出了意外的神情，他看了眼奥兰[2],对方轻微的摇了摇头，眼里也是诧异，这一幕被莫格斯轻易地捕捉到了，她没有回头，只说了一句：“杀了他。”行尸走肉般的侍卫便齐齐捅向了光头的战士，奥兰临死时仍望着梅林，眼里不是不甘，而是满满的自责。
梅林的身子向前倾了倾，最后还是没有迈开步子。奥兰是卡萨城祭司阿雷陀[3]的手下，梅林早些年跟随拉弥亚杂耍团去到卡萨城时，找到了祭司阿雷陀，阿雷陀比塔列辛还要更崇拜预言，因此对他这个预言中将要把魔法带向光明的人十分敬重与信任，还把他的徒弟奥兰也交给他差使。梅林能找到族人和莫格斯，很大一部分功劳在于奥兰。
“是真的吗？”一直静观其变的亚瑟开了口，“父亲？”
“乌瑟，你认得它吗？”莫格斯抬起手来，被护手挡住的镯子露了出来。乌瑟当然认得那镯子，不用细瞧，他也辨得出那是属于格洛斯[4]的东西。格洛斯曾经是他最英勇的骑士和最忠诚的朋友，他们一起经历了无数场战争，绣着格洛斯家徽的旗帜至今仍飘扬在卡梅洛特的大殿之上，和那只红底金龙的旗帜一起俯瞰她的臣民。手镯上刻着的就是象征格罗伊斯家族的标志。
“它属于我的父亲格洛斯，他在战争中死去后，手镯就留给了我的母亲，你和我母亲同床共枕时，见过它吧？”莫格斯说话时带着阴冷的笑意，她和莫甘娜确实有共通之处，举手投足间都透着森森的寒意。
莫格斯还要开口时，目光落到了乌瑟身后，要说的话也止住了，有人比她更有说服力。
盖乌斯并没有在惊变中逃跑，而是在学徒戴格尔的搀扶下从偏门进到了宴会厅。他并不知道会以这种方式和莫格斯再次见面，当初乌瑟忌惮格洛斯家族日益强大的家势，在格洛斯唯一的血脉即将出生时，派自己的心腹医师，也就是他，前往查看，以确保出生的婴儿一定是个'死'婴，医师仁慈，并未杀|死 婴儿，而是将她交给了女祭司抚养。
医师看着女巫，从她的眉眼中看到了她父母的影子，“莫格斯·格洛斯。”仅仅一个姓氏，就给今夜画上了浓墨重彩的战妆。
亚瑟在等乌瑟的回应，然而他父亲用无声默认了这一切。他回过头去看盖乌斯，忽然觉得陌生了，盖乌斯是看着他长大的人，他也是听着盖乌斯的故事长大的。盖乌斯十八岁就成为了卡梅洛特的首席医师，名震四方，那一年他的父亲乌瑟也才刚出生。他效忠了两代国王，不仅仅只扮演着御医的角色，更是两代国王的心腹和顾问，他在本国盘根错节的各方势力中游刃有余，在五国的人脉也触达到遥远的西锡利群岛。亚瑟敬重他不亚于敬重他的父亲。而此刻，盖乌斯和他的父亲一样，在他眼里变得无比陌生。
他又看了眼莫甘娜，好在她是熟悉的样子，依旧是那副宠辱不惊的面孔。只是这个念头转瞬即逝，他猛地一颤，想起刚才莫格斯说的‘唯一’，想起梅林几番提到他和乌瑟的迥异。此刻，他没有再去忽略显而易见的答案，一条笔直的线直指向唯一的答案——他并非潘德拉贡的血脉。
大学士掌管的图书室里，有一方地专门收藏着阿尔比恩陆上的战事记，那是亚瑟时常一坐就一个早晨的地方。书里的战|争有宏大的，也有荒谬的，有残酷的，也有仁慈的。短暂的王朝常有，城池的覆灭似是常态，辉煌和陨落在历史线上犹如一朝一夕的事。‘一夜覆灭’也只是一个隐去了每一个卑微的生命，剔除了成百上千个故事的随意之词。
这个随意之词现如今却如千斤巨石压在亚瑟心口，他现下唯一的念头就是自己不能死，他不能就这么死了，一定不能。如果今夜是最后一战，他必须是赢的那个，别无他法，他必须活着。他从未像此刻这般渴望活着，他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，他也不甘心就这么死去。
“亚瑟。”是梅林的声音。亚瑟不知道梅林是什么时候看向他的，他寻声望过去，看到的是梅林闪着光芒的眼睛，银器的光辉和烛火的光亮都映在了那双深邃的眼睛里。接着，梅林血红的双唇张了又合，向他说道：“你是凤凰涅槃，重生在火焰里的幼兽。”
[1]莫格斯。S02E08出场，莫甘娜同母异父的姐姐，格洛斯的女儿。
[2]奥兰。S04E07出场，没有台词，阿雷陀身边的人。
[3]阿雷陀。S04E07出场，卡萨的祭司。
[4]格洛斯。S01E12出场，在乌瑟和莫甘娜的对话中出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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抱歉这么久才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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