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国王的高度与其灵魂相齐

【AM】荒原 长篇 6

第六章

温泉水是冬日里的天堂,梅林想就这么睡去,什么也不用管。如果不是病人打扰,他真的会睡着。

亚瑟听见渐近的水声,心才安些。

“怎么了?”梅林回到岸边,声音里带着困倦。

亚瑟微微摇了摇头,“对不起,我以为你离开了。”

“去哪?”梅林离开水池,光着身子踩在温热的地面,全然不避讳什么。

亚瑟本不该觉得尴尬,他和骑士们外出巡逻时,没少在野河里洗澡,什么没过?

梅林的睡意在亚瑟撇开头的瞬间烟消云散,在他看来,亚瑟的演技过于拙劣。他拾起地上的衣服,不急不缓地穿上,“我会给你马和地图。出了山洞,一直向前行,有一座吊桥,把这个给守桥人看,他会让你过去。”他说着走到亚瑟身边坐下,递给他一枚金币,“城主的礼物。海尔法有人想杀你,也有人欢迎你。”

亚瑟接金币时,梅林并没有缩手,而是用指头抚摩金币的纹路,“过了桥就是海尔法城,有它,没人会为难你,出了城,地图会告诉你怎么走。”

亚瑟的目光停在梅林抚过的地方。别于卡梅洛特,金币上刻着一团火,而非巨龙,像是一枚符文币。

“你究竟是谁?”亚瑟不至于忽略梅林的特殊之处,能当城主的使者,还认识德鲁伊族长,出身地位不会低。

“巫医的徒弟。”梅林像是早就知道亚瑟会这么问,不紧不慢道:“艾利斯是海尔法德高望重的医师,城主倚重她,我时常和她一块出入城堡。巫医是德鲁伊的一支,救一切可救的生灵,族长和她算是老友。只可惜我没天赋,只能干跑腿的活。”

亚瑟把重点放在了最后一句上,“你把我照顾得很好,并不是一无是处。”他说完就发现自己安慰人的水平实在不怎么样。

意外的是,梅林笑了,“我会干的可不止这些。”他说这话时,食指指尖恰好碰着亚瑟的大拇指。

亚瑟下意识躲了躲,梅林在他缩手前抽走了金币,单手摆弄起来。金币像有了生命,在他指间来回翻动,最后被攥进手心,“你猜它还在不在?”

亚瑟刚才会错了意,晃了会神才答道:“不在。”

“答对了。”梅林往拳头上轻轻吹了一口气,打开手掌道:“你猜它在哪?”

“我耳朵后面。”这种把戏,亚瑟见惯了。

“不对。”梅林说着把手伸向亚瑟的脖子,“在这。”

冰冷的金属刮过喉结直至下巴,小小摩擦带来的震撼是前所未有的,亚瑟整个身子都僵了,脖子和脸颊的皮肤发着烫,火光映照,红得十分醒目。薪柴在火中爆裂,噼噼啪啪,声音灌入耳中,幻成嗡鸣,连着心神一同震颤,亚瑟心里似也溅出了几粒小火星,灼灼烧着。在二十年的人生中,他为很多事红过脸,自责、恼怒、羞愧、醉酒等等,此刻的滋味却是头一回尝。

顺着动作,金币划过亚瑟的嘴唇,逗留在他鼻尖。“记住,再寻常的把戏也能换着花样骗人。”梅林用金币轻轻点了点亚瑟的鼻尖,意味不明地笑着。

亚瑟看着梅林的笑,好像被触到某个情绪点,脸色迅速阴沉下来,“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?”他非常确定梅林是在撩拨他。

梅林收起笑脸,一道清冽的墙随之矗立而起。不用退开身子,亚瑟也能感受到他和梅林之间的距离。

“你想从我这得到什么?”

“和你回卡梅洛特。”

“好。”

一问一答一回,两人都说得干脆。不过,梅林的惊诧似乎比亚瑟多些。

“你要什么,说就是,没必要讨好我。”亚瑟的语气冷了些。

“你是王子,想得到什么,开口就行。”梅林话说了一半,起身坐到了篝火旁,侧身拨弄了几下湿哒哒的头发才继续道:“而我们,是要乞求的。”

亚瑟没有反驳梅林的话,梅林也不再和他说话,只认真拨弄着湿发,亚瑟就那样看着他,渐渐在杂念中昏昏睡去。


雪下得毫无征兆。融化的雪水流向洞顶的岩缝处,和穿过缝隙的雪花一块坠落。它们不及触底,就消散在半空中,没能打湿眠卧人。

梅林第二天出现的时候,亚瑟正泡在温泉水中,他的伤在夜里治愈了。梅林没有去打扰他,坐到池子旁一块凸起的石头上等着。

那道挡住雪花的无形之墙并没有消失,雪和水都被打散成蒙蒙雾气,飘散在空中,消失了一片又现一片。

梅林一直看着,亚瑟从水里出来时他看着,亚瑟坐到身旁时他也看着,亚瑟问他是否舍得离开时他还看着。

亚瑟学会了不去揣度梅林的心思,在这方面,他过于愚笨。说来奇怪,亚瑟并不惊讶于眼前的景,他醒时就见了,唯一的念头是有人在庇护他。

过了些许时候,梅林打破了沉默。

“瓦兰特收留我那年,拉弥亚结束了阿尔比恩陆上的旅程,回到西锡利。我在岛上呆了2年,熟悉那里的每一寸土地、每一个集市、每一栋房子。我知道铁匠的女儿会在一天的哪个时刻提花贩卖,知道光脚的占卜师喜欢喝哪一间酒馆的杜松子酒,知道来自伊索夫的珠宝商一星期会去几次妓\院。”他收回目光,转而投向亚瑟,“后来,拉弥亚开启了新的旅程,身后岛屿上的一切,和我没有任何关系。”

亚瑟知道了问题的答案,梅林不是念旧的人。


山洞外是一条绵延向上的狭道,两侧的岩壁并不高耸,却给人压迫之感。走到狭道尽头,就可以看到梅林口中那座横跨在宽阔河面上的吊桥,河的对岸隐在迷雾中。

守桥人是个骑士,黑甲黑袍,佩剑也是黑色,他的容貌藏在一顶插了黑色羽毛的头盔下。那黑褪了色,和他的锁甲一般,带着时间的痕迹。

梅林从骑士身旁走过,亚瑟跟上时,却被挡住了去路。那骑士比亚瑟高了一个头,身躯魁梧。

梅林走了有十步远,回头说了声:“让开。”骑士闻声,真的让出道来。

亚瑟跟上梅林时,风雪吹落了他的兜帽。斗篷是梅林带给他的,由兽皮制成,是奇异的蓝色,很温暖。亚瑟本觉得蓝色过于惹眼,但梅林告诉他只要戴上兜帽,没人会认出他。

此刻,兜帽滑落了。亚瑟听到骑士身上的锁甲因猛然转身而发出的摩擦声。

“别回头。”梅林在亚瑟转身前制止了他,方式是双手紧紧扣在他脑袋两侧。他们的距离极近,亚瑟能清楚地看到梅林望向骑士的凌厉目光。同时,他听到了骑士回身的声音。

亚瑟盯着梅林的眼睛,问道:“你为什么可以命令他?”

梅林放开亚瑟,从口袋掏出金币,“它可以保护任何一个拥有者。”

亚瑟早该知道城主的礼物绝不普通,“城主是一个巫师,对吗?这斗篷也是他的杰作。”

“它可以隐藏你的气息。”梅林说着帮亚瑟把兜帽戴上,系紧绳结。

“气息?”亚瑟皱起眉头。

“你是卡梅罗特的王子,自然有独特的地方。”梅林把金币塞到亚瑟手里,却被亚瑟反手塞了回来。

“我有斗篷就够了,这你留着防身。”亚瑟说着向迷雾走去。

梅林默不作声跟在后头,眼睛不时盯住亚瑟的后背,像是要透衣裳和血肉。

过了桥,视野便开阔起来。海尔法城和亚瑟想象的很不一样,城中没有张牙舞爪的魔物,也没有练习法术的巫师,大街小巷里走着的,都是寻常装束的人。尽管如此,他也不愿意多逗留。

“斗篷可以隐藏你的踪迹,也可以隐藏他们的气息。”梅林看出了亚瑟的困惑,“眼睛看到的未必是真的。”

亚瑟吃了一惊:“这些是假象?”

“如果有人盯着你看,别对上他的眼睛。”梅林比了个禁声的手势。

在陌生的环境里,亚瑟懂得谨言慎行的重要性,便不再说话。但走了一段路后,他发现有个老人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。他碰了碰梅林的胳膊,示意他留意,却没想到梅林直接望了过去。老人在梅林的目光对上他的刹那消失得无影无踪。

这一切被亚瑟的余光捕捉到了,一时间,他分不清是老人更让他胆寒,还是梅林。一股凉意爬上脊背,迫使他停下了脚步,“你是城主?”

“你倒是说说,一个杂耍团的无名之辈是怎么当上海尔法城主的。”梅林心不在焉,抬眼望了眼天空,“天黑了。”

亚瑟眼前的城市并未入夜,虽下着雪,但还算明朗,“他们怕你,仅仅是因为城主的礼物?”

梅林伸手接了几粒雪花,凑到鼻前嗅了嗅,“你如果不想死在海尔法的夜色中,就闭上漂亮的嘴巴。”

亚瑟显然没想到梅林会这样和他说话。

梅林察觉到了亚瑟的情绪,“这里不是卡梅洛特,我不是你的臣民,该说什么,该做什么,不需要看你的眼色。”

亚瑟被怔住了,倒不是说梅林可怕,而是梅林忽然跳脱出那个冷清的单薄形象,一时间让他无所适从。

出城的路上,他们没有再遇上麻烦,一切都很顺利,又似乎太顺利了些。城门口有两匹马等着他们。

出了城,是一片森林,亚瑟在地图上找到了名字:未名城。

他们一直在赶路,路上并没有多少的交流。亚瑟每每找到话题,梅林都能三言两语给打发过去,因此他心里憋了一口气,以至于梅林偶尔向他说些什么的时候,他也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。

真正的夜幕降临时,他们找了个背风处歇脚,花了些功夫生火。燃起的火堆成了条分界线,把他两隔开。

亚瑟的目光不时越过焰火落到梅林身上,偶尔会对上梅林回望的目光,梅林大都是不以为意地一扫而过。

亚瑟开始思考等回了家,要怎么安顿梅林,宫廷医师盖乌斯那会是一个好去处。让梅林当他的学徒,好过把他塞给别人当仆从,他不想梅林受苦。

“去到卡梅洛特,你想做什么?”犹豫再三,亚瑟还是开了口,“盖乌斯是卡梅洛特最好的医师,我想让你跟着他,他很受人景仰,是一个有智慧的老人,你会喜欢的。”

“你已经决定了,就不用问我了。”梅林掰着手里的干面包,不往嘴里丢,倒是喂了火。

亚瑟实在看不透他,“你可以尝试着对我客气些。”

“我试过。”梅林把整块面包都丢进了火里,拍了拍手拨掉碎屑,“不是吗?”

亚瑟的脸又不争气的红了起来,他希望是自己会错了意,却又忍不住往那方面去想。

黑夜使人脆弱,也给人愚蠢的勇气。“你并不是真心的。”在这静谧的夜里,广阔的天地间好似只剩他两,其他的,都被揉进了黑暗里。

“我不是讨钱小丑,见到谁都要上去舔两口。”梅林说着笑了笑。

“看来我还得感谢你,谢谢梅林大人愿意屈尊来讨好我。”亚瑟的手在空中打着转,滑稽地低头行了一个礼。

“不客气。”梅林倒是真的不客气,扬着脑袋受下了这个礼,模样有些俏皮。

直至此刻,亚瑟才又想起,梅林不过十六岁,是最浪漫的年纪,莽撞而天真,可以包容所有,也可以抗拒所有。他有的是青春,可以义无反顾地探寻未知,去走一条很长很长的路,在路的岔路口也无需犹豫,一头扎进去,清醒后承受的不过是短暂的痛苦。

忽然间,亚瑟有些理解梅林的决绝,西锡利、海尔法、卡梅洛特,都不过是条值得一走的路,走过后,寻着一个契机跳脱出来,又奔向他方。于梅林,自己也是一条值得一试的路吧。

想到这,亚瑟并不觉得生气,反倒为梅林高兴,他和自己不一样,没有身份的桎梏,是个自在的无姓之人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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